历史凝然常在
作者:李顺亮 (字数:2400字作文)
“所过者化,所存者神。”这短短的八个字,一语道破天机,连接起了过去、现在和未来。古圣先贤点睛之语可谓多矣,虽短小精悍,却直达人心,穿透时空,闪耀着人类智慧的光芒。
人类生生不息,而历史亦绵绵不绝。在历史面前,时间成了一条无限延展的线。而这条时间轴实际上是一条竖轴,在这条竖轴上的历史事件层层累叠,对竖轴的下面形成重压,越往下这种压力就越重。时间轴并不是一条横轴,因此不能把历史事件看成这条横轴之上的一个个断点,彼此毫无关联。历史的过去,并没有真正过去,这是很多人都能够理解的,但未来也早已过去,很多人都无法理解。同样,一般之人,往往只注意到变化,却忽略了翻新。变化太过显著,往往让人一眼看穿,但是花样翻新,却容易让人忽略了骨子里的东西。时不可追,所谓“逝者如斯夫”。但日亦不可迫,所谓“来日方长”。只有中国人,才能明了其中的进退之道,亦即阴阳之道。只不过,历史记载虽然可以历久弥新持续不断,但是史学精神却容易因时因势而迷失,甚至不得不委曲求全。
历史因其融入我们血液的接近性,人人爱知,人人爱听,也人人爱讲。但问题是,很多人简单地以故事来代替历史,以道听途说的“历史”为历史,历史甚至成了任人拿捏、肆意打扮的小姑娘。中国历史有其令人羡慕的绵延不绝的连续性。西方历史研究的方法,因为不具备这种连续性,自然应该是不同的。最典型的是,西方历史研究,往往是与哲学联系在一起的,黑格尔的历史哲学就是其明证。“根据哲学来讲历史”,这既是黑格尔成功的地方,也是其学术缺陷所在。的确,历史是有其内在的哲学意味的,也就是说有其内在的发展规律,但是历史有时又像个顽皮的小姑娘,有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突然性和特殊性。
历史中国的伟大之处,就是总有一些横空出世的创举,科举制度甚至可以说是其中最伟大的创举。但是,不管是察举制度还是科举制度,实质都是理想化的精英治国。而且,一项好的制度设计,往往最后也会衍变为恶的制度门槛。这是中国历史上一项又一项创举的悲哀所在。为什么这种现象会周而复始呢?其实,历史中国更多是依例而治的,并不是依法而治。依例而治,实质仍是人治,涉及各方的弹性也多有较大空间,就看哪方更为强势和坚定了。政治的发展,一般来说,总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来愈坏的。于是,越到后来,越是只好和稀泥。而问题的根子恰恰在于,中国之学术说到底是修身之学术,于是修身所必备与必进之道德,实际上亦在政治之上,即“道德高于政治”。于是,道德高则政治行,道德亡则政治息。
政治与经济的关系太过于密切,以至历史与经济也无处不相融。不过,钱穆的观点值得我们注意:“中国社会乃由其他部分来领导经济,控制经济,而并不单纯的由经济问题来领导社会、控制社会。所以经济问题在中国历史上,并不占最重要的地位。中国历史实在能把经济安放在其‘消极价值’之应有地位上。”传统中国社会,自有其运转之规律,是中国阴阳之道诸如此类哲学的外化,构成国家社会的各要素,既互相关联,又互相制约,不若西方传统普遍的“赢者”通吃。在传统中国,只有和道相关联的,才是最为高贵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虚的东西反而是形而上的令人尊重的实在;相反,至于钱,一向都是俗不可耐的俗世之物,也就是说,实的东西反而成了奇技淫巧昙花一现的虚幻。
士是传统中国得以维系,中国文化得以延续的关键,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士才是历史中国的脊梁。但是,失去了精神自持和道德感召的士,完全可以说是一个社会最坏的毒瘤。晚清之后的世风日下,其实是仍然领导与控制社会的士风日下造成的。根本原因在于,士、农、工、商四流品在西风东渐之后日益遭到了破坏,士逐渐变形、变味了。任何一项制度的存在与拓展,其实都需要现实世界生产生活的支撑。士、农、工、商四流品的出现,是与井田制度的毁坏相伴而生。有什么样的精神,便会有什么样的制度;精神不在,制度亦亡。士、农、工、商的稳定社会结构,及其背后的节制经济传统理想,这才是中国资本主义始终只有萌芽,而没有开花结果的原因所在。对于中国的传统来说,工商之出生,即有原罪,所谓无商不奸。而商人又岂是国家能够靠得住的?“武帝下诏命富商捐款,应者只卜式一人。”
精神要靠培育养成。于是,教育成了关键。那教育是什么呢?应该是从大处着眼,小处着手,传阴阳之道,修道德之身,学百家之业,理百态人生。至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则有些过于理想化。一腔抱负得以施展的,历史上都是少之又少,更多的则是芸芸众生,如此而已。于是,如果不是进而为儒,退而为道,则人必定痛苦,甚至于会走上求来生的宗教之中。一个社会强大与否,及其国家性格如何,都与教育息息相关。新式教育,是西式的教育,中式的教育之魂早就丢在了一边。儒家被打倒在地,并且踩上一脚,那是晚清以来新式教育发展的时代前行的必然结果。儒家向来是有一份自尊在的。新儒家起不来,而道家和佛家稍有动静和起色,又易被江湖术士尤其是骗子利用为坑人钱财的货。于是,中国的新式教育之路越走越窄,一旦失去了救亡图存的重任,就越走越没有了灵魂。
教育从来都不只是教育问题,而更多是政治问题。没有精神,便没有教育可言。而教育,亦是首要在培植人的精神,并不是在知识与技能。人的精神,如果因为教育而得以培植起来,那么“人皆可以为圣人”就真的实现了。没有政治的教育是不存在的。从这个意义上讲,没有政治的教育,不仅毫无意义,甚至还会祸国殃民。想做一个真正的中国人,其实既简单,但又极复杂。陆象山先生说:“我虽不识一个字,也要堂堂地做一个人。”怎么做呢?就在于发扬道德精神,立德,立功,立言。天人合一的道,不仅是中国社会前进的指南,而且是个人生命延展的利器。但大道之行,最怕的恰恰又是坐而论道。顾亭林有言:“清议亡,干戈至。”这真是“道可道、非常道”的关于“道”的悖论。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其实,道是如何,仍是如何,天行健,道永存。
来源:三明日报 2017-09-26 19:3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