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家的对联
作者:施晓宇 (字数:1700字作文)
今天和母亲一起吃早饭,吃的是八宝饭,引发我想起1990年夏天参观江苏省兴化市郑板桥故居看见的一副对联:“青菜萝卜粯子饭;瓦壶天水菊花茶。”
这副对联十分有名,不过有人认为这副对联不是郑板桥所撰,而是引用早生郑板桥236年的泰州人储巏写的自勉诗——题在柴墟(今泰州市高港区口岸镇旧称)寿胜寺储巏早年发奋读书处。储巏(念作“权”,音quán,山名),乃明朝三品大清官,《明史》《扬州府志》和《泰州志》都有储巏的传记。在泰州历史上,解元、会元二元及第又殿试二甲第一者,唯独储巏一人。
不管是郑板桥还是储巏写下了:“青菜萝卜粯子饭;瓦壶天水菊花茶。”反正这副对联——抑或自勉诗写得好,故而声名远播。但是很多人不认得其中的“粯”字,也不晓得“粯子饭”指的是什么饭?“粯”字我认得,念作“显”,音“xian”。但是,“粯子饭”是什么饭我也不晓得。于是请教九十老母。
作为兴化人郑板桥的隔壁乡亲,泰州人的母亲解释说,“粯子饭”指的是我们老家掺杂用碾碎的麦子(通常是大麦)煮成的米饭。“粯子”很粗糙,掺杂在米饭里实在难以下咽,类似粮食不够“瓜菜代”的意思。顺便的,母亲还说到“糁儿粥”。“糁”,念作“伞”,音sǎn,谷渣之意。也许是泰州话特有的读音,母亲将“糁”,念作“彩”,音cǎi。于是“糁儿粥”在母亲嘴里念成了“彩儿朱”。母亲说“彩儿朱”还是很好吃的。在她小时候,每年的春末夏初之际,吃过“粯子饭”和“糁儿粥”。因为那是泰州乡亲最难熬的日子,存粮已经见底,新粮尚未收获,家庭主妇只能将就度日:用大麦或玉米经过自家石磨碾碎了,拿筛子筛选分开,那粗如米粒的就是“粯子”,那细碎如粉的就是“糁儿”。把“粯子”掺杂在米里煮,煮出来的就是“粯子饭”;把“糁儿”掺杂在米里煮,煮出来的就是“糁儿粥”。
只不过由于我的外祖父是众所公认、为人和善的私塾先生,家境尚可,还有几十亩薄田,所以母亲说她家在春末夏初吃“粯子饭”和“糁儿粥”的机会不多。也因此,早年丧父的母亲解放后的出身成分被定成“地主出身”,十年“文革”还被打成“牛鬼蛇神”,戴高帽游街示众,想死的心都有了。幸亏三个儿子年纪小,母亲咬咬牙活下来了,熬出头了,到晚年母亲被改成了“离休干部”,待遇可谓天翻地覆。这是不是就叫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呢?
从郑板桥抑或储巏的:“青菜萝卜粯子饭;瓦壶天水菊花茶。”母亲又联想了自己祖屋的对联来。因为我的外祖父是私塾先生,他在世时,茅家庄通庄的对联都由外祖父一人写的——因为那时识字的人不多,农民识字的就更少了。所以每年春节外祖父也给自家的门上贴对联。我就请母亲把这些对联凭记忆写下来,老母亲很快就把八十多年前外祖父手书的对联写下来交给了我,印证了九十老母越远的事情果然记得越牢,眼前的事情转眼就忘——能把她的大儿子关在家门外而不记得。外祖父家大门口的对联写的是:“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
曾外祖父住房门口的对联写的是:“寿比南山松不老,福如东海水长流。”
这两副对联显然是外祖父图省事抄现成的。不过外祖父也动脑筋自撰对联。譬如外祖父名叫严德群,字兰清,于是外祖父就在自己的住房门口贴上有关他的名字的“嵌字联”:“夫唱妇随相敬以德,凤毛麟趾行渐成群。”
我的外祖父有两个妹妹——就是我的两个姑奶奶。未出阁时,外祖父在妹妹的闺房门口写的对联也是自撰的:“窗外鸡声催刺绣,檐前鸟语唤奁妆。”道出了哥哥对两个妹妹的美好期望与前景祝福。
如今,中国城市化进程大大加快,农民大量进城定居。可惜,眼下城里人贴对联的人家越来越少了,写对联的人家更加稀少了(家中少见文房四宝)。即便坚持贴对联,多不过是街上买回来的现成印刷品,内容也就千篇一律,毫无新意,乃至俗不可耐,一点文化含量和品位都没有。譬如我看见一个普通企业职工在家门口贴出大红烫金的老掉牙对联:“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他又不做生意,贴这副对联真是牛头不对马嘴啊。
我自己家也好不到哪里去,今年家门口贴出的是一家银行赠送的“大路货”:“人和家顺百事兴,富贵平安福满堂。”我就想,今年春节是过去了,明年春节争取贴一副自撰的“打油诗”,权当对联(两副任选一)。联曰:
“书满为患怎么办,南柯一梦换大房。”
“江河日下总健忘,雪中送炭早退休。”
来源:三明日报 2017-09-25 19:4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