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山岭往事

我又想起了家乡的那条羊山岭。

羊山岭，说是一条岭，其实，它是我家乡海岛的一座山峰，而且是海拔最高的山峰——六十米许。六十米算是最高的山顶，就可知我们海岛的山形地理了。

因为是制高点，引起了当年我们这些八九岁十来岁毛孩子的兴趣。一到周末，一群人就瞒着家人朝羊山岭奔去。

羊山岭离我们的村落有相当长的一段路，通向它只有一条山道。这山道崎岖陡峭，路窄草多，要穿过好一片的坟茔和山园才能抵达它的山腰。我们到山腰的时候，路更难走了，满地匍匐着车前草和狼尾草。人要行进，只能靠两只手抓着山体长出的葳蕤的草木攀爬而行，一步一步登上峰顶。峰顶上却是一块宽阔平整的山园。立在这里，可以俯看我们岛前岛后蓝色浩瀚的海域，还能瞭望到我们村居的每一座高高矮矮的屋子和村前泊着大小不一的帆船。在炎热的夏天，立在这里，迎着猎猎海风，真是惬意呢。我们天真地以为，羊山岭上一定有很多能发出“咩咩咩”叫声的山羊，但是，一只都没有。我们问大人，它为何取名羊山岭？大人说，那个地方只有羊才能走。

可是，我们这批小家伙却常常光顾羊山岭。

家里养有兔子，拔兔草首选地就是羊山岭。这里杂草丛生，兔耳草，牛筋草，野蒜，野芥菜，土刺，黄紫莲，白花灼等等，应有尽有，甚至连钩吻（断肠草）都有。最吸引我们的，是可以当水果吃的野草莓。只需几刻钟，便收获得盆满钵满。暑期来了，我们要砍柴火，首选的也是羊山岭。这里柴草丰盛，甘茫、小松木、芦苇，还有刀刺草等等，连成一片，一墙下来便可收拾一大捆，不用大半个钟头即可完成半天的任务量。然后，余下的大部分时间我们尽可玩赏羊山岭的无限风光了。

我们发现，羊山岭山腰的东西两面有两座特大的坟墓。西向的这座可算是我们岛上最大的了。它的墓天占据山腰的大半山园。四周少有树木和花草，从墓天、墓顶到墓手、墓厅，都很干净。洁净的墓厅很吸引人进去看一看，甚至坐一坐。我们一伙人把从山岭处砍来的柴火放到这个大墓厅上去晾晒。忙活完就地休憩，不用任何铺垫，席地而坐，然后或讲故事或玩各色棋子，甚至还玩扑克牌。有时，嫌太静太郁闷了，就在这墓地上玩起捉迷藏，把整个干净的墓园闹了个天翻地覆。一次，我们正闹腾时，有一大人路过，见我们嬉戏于此，便对我们说，不可乱来的，特别是不能把脏物放在这里，这墓里葬的可是个名人呢。

出于好奇，我们都静下来听他说关于墓主人的故事。

他说，大约两百多年前，到处闹饥荒，我们的海岛更是盖锅断炊，有钱也买不到粮食，饿死了不少人。岛上有人到外县买粮米，都装上船了，却被当地官役发现后抓扣起来，还没收了船上的粮食。岛上的人因此都不敢外出购米了。后来，墓里的这个人（因他的面部长着大片的红色瘢，人家都称他红脸），冒着生命危险，带几个人去了原来被扣粮的那个县城，买了一船大米，快到扬帆启航的时候，官府的衙役又来了。他们要抓红脸。红脸说，不用抓，我买的米已经知县同意了，不信，你们带我当场问他去。果然，衙役将他带到县府。一问，知县说，哪有此事？便审讯他。知县问：你可知罪？为何还不下跪？红脸“扑嗵”一声跪下了，但他却是背着知县朝家乡的方向跪下了。知县见景更是大发其火，他拍打惊堂木，厉声喝道：你朝何处跪去？红脸说：我是属我家乡的那个知县所管，所以，我必须向我家乡的那个知县下跪。知县恼羞成怒，喝斥道：该死的奴才，你难道不晓得天下的官可以管天下的百姓？红脸一听这话，赶紧转身朝知县正面而跪，并大声问他：大人，您难道不晓得天下的百姓可以吃天下的大米？知县闻此，惊讶得无言以对，便放过了他。红脸从容步出，直奔码头，起锚扬帆……他的这一船大米，救下了海岛乡亲的命。为此，他终老时，后人选择岛上最好的地方建最漂亮的墓园纪念他。

听到这里，我们对墓主人的胆识魅力及其机智，油然而生崇敬之情。

此后，我们不再在这个乡村名人的墓园上嬉闹。但羊山岭也因为这个名人的墓园更加吸引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