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门前的小浦
作者:萧何 (字数:2900字作文)
外婆家门前有一条小浦,正式名称叫衙前浦,是老家海岛众多的水浦之一。
每当闽江潮水上涨,外婆门前的这条小浦就热闹了起来。足有四五米长的机帆船,便会在就是满潮时也只有十来米宽的小浦上穿梭,靠岸,装货或卸货。记得大多是夏日傍晚时分,每当“突、突、突”的声音响起,外婆就让我端上一个大海碗,跟着她来到岸边的石阶上,等待船的靠岸。因为,有的船是讨海回来的,会卖些海产品,特别是一种本地话叫“乌蛉”,学名叫“海瓜子”的,会堆满半个船舱。一大海碗,记得只需一两分钱。把乌蛉端回家,外婆让我泡上水,把污泥淘洗掉,再把乌蛉边上的类似根须的东西清除干净。当父母下班回来的时候,外婆就把它放在锅里,加上清水、盐、姜末煮开。一大碗细皮嫩肉、清香四溢的海瓜子,就成了晚餐桌上的一道人人喜欢的美食。
海岛被江水和海水四面环抱着。衙前浦直通新道码头,而从新道码头流进来的闽江水,是淡水。因此,每当涨潮的时候,外婆就要拿着水桶到小浦里去提水。家门口离小浦有十来米,自己长大了,有力气了,也就加入到了提水行列。后来,挑水就成了我的一项重要事项,母亲也特地为我买了两只铝制的小桶。要把外婆家的一个水缸装满,大约需要挑五六担左右。因为浦水带有泥土,会沉淀在缸底,所以,一个月至少要清洗一两次水缸。这样,挑水前,首先要把缸里剩余的泥水用蠔壳做的水瓢舀干净,再用清水清两三遍。水装到八分缸时,我就卷起袖子,抓几块明矾在手心,成半握拳状,在缸中顺时针搅拌着,渐渐的,借着水的动力,速度越来越快,待到形成一个快速旋转的漩涡时,我松开明矾,顺水把手抽了出来,不久,漩涡慢慢不见了,水波渐渐平稳了,而水也从浑浊变得清澈见底了。这水不仅是生活用水,也是饮用水。这条小浦,对人们来说,可是生命之源啊!
为什么会涨潮又会退潮呢?又是什么时候涨,什么时候退呢?“吃倒(读dao音,意为午饭)、搭渡”,“一日暗(意为推迟)九水”。这是外婆对我的科普教育。意思是,中午吃完饭,好赶上搭渡船的时间,这个时间就是农历十五。之后,每天的涨潮时间都会推迟四十五分钟左右。按这个谚语所说的方法计算,潮水何时涨何时落,不是很清楚了吗?
每当月光朗照,又恰逢涨潮时,是最令人兴奋的。这时,月光,照在小浦上,月亮,倒影在小浦里,是那样诗意盎然。船舷与路几乎是齐肩的,只要一小跨,就到了船上。有时带上小草席,在船面上一铺,小伙伴一起躺了下来,遥望太空,各自说起了拿手的故事。最为惬意的,自然还是独自躺在船舱上,随着小浦的水波而荡漾,一颗少年的心有时也飞向了远方。
一曲“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让人内心充满温暖。而外婆家门前的小浦,还真的有座桥,当地话叫做“透”,过透也就是过桥。外婆家所在地方的地名,本地话就叫过透。“透”在外婆家门口的左边,有三四十米远,架在小浦的两岸,用大块石砌成的。两岸各种着一棵上了年纪的榕树。从引桥算起,“透”大约有十来米长,与满潮时小浦的宽度相当。中间有个很大的弧形桥孔,大桥孔左右各有一只耳朵样的小桥孔,类似著名的赵州桥一样。大桥孔大约有三四米宽。路岸两边沿着桥孔往下,用大石板条斜铺成了一个大石面,快到浦底的时候,还有两 * 的石阶,这里实际上就是一个小码头。涨潮了,这里变成了小伙伴们的跳水台。水性不错又胆大的,就爬上“透”的水泥护栏,大多是光着屁股的,猛的一跃,当然是双脚朝下的自由落体,“扑通”一声,桥孔下便腾起一团水柱,接二连三的“扑通”“扑通”,桥下边便一片欢腾了。这时,往往气得在岸边做事情的农妇们对着孩子大声呵斥,因为扑腾起来的水花,早已让她们衣服湿透。但呵斥归呵斥,“扑通”声依然不断。遗憾的是,自己始终没有勇气从桥上跃下,因而,也没有办法体验到那样的一种自在、疯狂与快乐。
小浦对面,是当时全岛最好的小学。学校的前身是创办于民国4年的闽侯私立济阳小学,民国29年,改为琅岐中心小学。如果从“透”上绕行,十来分钟的时间就能到学校,但自己还是希望在上学或放学时,正好是潮水退得最干净的时候,因为这时,小浦就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浦底往往只留下了一条小小浅浅的细流,还都垫着些零零落落的砖头。我们就可以涉水来往于学校了。
从外婆家门往右拐,不到五十米,也有一个简易码头,码头一样伸向河底;而对岸的不远处,也有一个类似的码头伸下来,这个码头就连着学校的边门。从外婆家出来,下了码头,踩着砖头,三步两步就上了对岸,进校门坐到座位上,不用十分钟。有时放学了,我们索性就脱下鞋子,在浦底里摸起了小鱼,在滩涂上捉起了小螃蟹。记得老师多次在课堂上严厉批评我们这样的行为,因为有的同学上学时,就在浦底里找起了螃蟹,把上课时间忘了,于是就干脆逃课了;也有的同学放学了,在浦底抓起小鱼,兴致一来,顺着浦底越走越远,忘了回家的时间,于是,家长告到了老师那里。
涨潮的时候,小铺就像一条玉带,从西向南,半绕着学校。学校的教室很宽敞,四行课桌椅排下来,两边还可以留出个一两米宽的通道。西边的窗户不仅大而亮,且做工精致。我经常找机会趴在窗台上,看小浦水快乐地淌流着。学校教学楼前有个大操场,当年,站下全校近千名师生还宽绰有余。操场的南面尽头,就是那条小浦。为了安全起见,学校用竖起的三四十公分宽的条石做成了围墙。但课余时,大家还是千方百计地往围墙外钻,因为到了潮水两岸平的时候,在这里玩起水上漂游戏,是那个时候最激动人心的。
小伙伴们不知从哪里先找了一堆小瓦片堆在脚边,每个人都微蹲在岸边,身子往右边微斜着,左手自然护在肚前,右手则全力向后拉开,并保持与水面平行,然后,将三四个指头轻捏着的小瓦片,奋力撇向远方。只见瓦片贴着水面,如同一只只利箭拼命向前冲,又如一页页扁舟义无反顾地飘向大海。你追我赶,满头大汗,笑声连天。
外婆家所在的村就叫衙前村,这名称也是有来历的。宋仁宗天圣七年(1029年),朝廷就在岛上设有巡检司衙门,负责对进出闽江口船只的检查。沧海桑田,衙门遗址找不到了,但“衙前”这个地名却一直沿用至今。也许因曾是显要之地,村里诞生了不少富庶人家,走出了不少成功之士。这从留下来的沿着小浦而建的多座阔绰的古宅里就可见一斑。
我好几个同学的家就在一个叫做“七柱厅”的大宅里。七柱厅,顾名思义,就是从前往后,大厅两侧各有七大根顶天立地的大柱子,整齐对称排列,房子所形成的总跨度在四五十米以上。课余,在七柱厅里做作业、玩耍,成了少年时最美好的时光,居住在这里的几位同学,也成了日后最好的朋友。七柱厅最让我迷恋的是,每逢婚丧喜庆,柱子上便会贴满或红或白的对子,不管色彩如何,句子的意思似懂非懂,但从上至下那一气呵成,行、楷、隶一样潇洒的书法,常常让我羡慕不已。七柱厅里的很多人都擅长书法,还走出了一位书法大家,他就是鼎鼎大名的陈奋武先生……
之后,工作留在了城里,老家回得少了,外婆也随舅舅到大城市养老了,小浦也渐渐地消失在了自己的记忆里。
一天,故地重游发现,那条记载着少年欢乐的小浦不见了,几乎成了一条污水沟,小浦两岸已被人用石头垒砌填平,盖起了房子,那个架在小浦上的“透”也只剩下了可怜的模样。只有“透”旁边的榕树,虽然老态了些,但还似乎保留着原来的绿意。
来源:福州日报 2015-11-02 12:27: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