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树

　　一阵肆虐的狂风把一粒种子带到荒凉的旷野，埋进了一块石头脚下的土壤里。正值夏天，石头伸臂为它挡住炎炎烈日，雨水浸润疏松着它身边的土壤。时日匆匆，这颗被树林遗忘的种子竟然生根、发芽、破土了。春去秋来，它竟长成了一棵枝桠繁茂的参天大树。树的根，深深扎在贫瘠的荒野里。

　　一颗被遗忘的种子，一片被遗忘的土地，交织成了一幅最惊心动魄的图景。

　　孤树思念森林，但它更爱长年累月托着它身躯的乱石嶙峋、沟壑纵横的旷野。它默默地站着，如一把用枝叶编织成的巨伞覆盖着大地。天地之间它最为雄浑，但它却承受着油煎般的孤独和痛苦――在这一望无际的苍茫世界里，虽然它热切地向往着云天与群峰，却找不到一点希望的影子，甚至得不到同伴们的半声呼应。这是何等的悲哀！这是何等的孤寂啊！在这一片旷野之地，没有清风般的飞鸿长鸣，只有灰麻雀的叽叽喳喳；没有地动山摇的龙吟虎啸，只有草丛爬蛇的歙歙簌簌。而这一切，都是它所喜悦的。地面虽然也铺满了荆棘藤蔓，但它们是那么的低微卑下甚至诌媚，以至于根本无法共语。

　　但孤树也还是有它自己的喜悦的，那就是狂烈的暴风雨。是狂风把它带到了这片旷野，最终它又喜欢上了狂风因为只有狂风才能让它更真切地感受到生命存在的壮阔与慷慨。呵，看吧，狂风真的来了，它如一条愤怒的蟒蛇突然横空而，出在天空肆无忌惮地翻滚着，冲撞着，卷起满地的黄沙和枯叶，并把它们高高扬起。它裹着雷，挟着电，尽情地飞舞，发出地动山摇的呼呼吼叫。暴风雨乘机而下，拉起一道无边的水帘迅速占领了整个原野。原野上的孤树也亢奋了，它孤独千年的生命此时如一科凝聚了万年的钻石突然迸发开来，发出金灿夺目的光芒。它猛烈地摇晃着，愤怒地呼啸着，时而一头抢入高空，时而俯身冲向大地，所有枝叶都发出哗啦啦的巨响。孤树全身猛烈地颤抖着，它要与雷电亲吻，它要向大地叩首，它要把全部沸腾着的血液都撒向高空，那分明是一团燃烧在暴风雨里的熊熊烈火！闪电是它的火苗，雨帘是它的飞烟！不，它更是一条在风雨中飞腾冲撞的巨龙，昂扬的气势和强劲的冲击使其它所有一切都立刻黯然失色。它似乎在搏击，似乎在发泄，它要把自己的生命完全融入在苍茫浩渺的宇宙。

　　天开云霁，暴风雨终于过去，孤树也渐渐归于平静。雨水汇成小流从斜缓的山坡冲了下来，又顺着孤树赤裸的根部往下淌去。树叶被风雨冲洗得干干净净，苍粗的树干散发着潮湿的气息。有些树叶已被击飞，有些枝干也被折断了，但这些都不是痛苦，而是一种生命扑腾之后的快感。现在什么声响都没有，有的只是雨水汇成小流的潺潺流动，那是一种就如一只悠扬的村笛在落日靠山时缓缓奏起的静谧，在笛音中还远远地可以看见层峦叠嶂中一片片缥缈的云烟。黑夜如一支压境的大军渐渐逼来，于是孤树连同所有的落叶有渐渐浸入沉沉的苍暮之中。孤树累了，它要歇息了。

　　谁说旷野就没有生命的期望。孤独不是寂寞和悲哀，只要守住永恒，就是一种美丽。

　　暴风雨之后，这一切，孤树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