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外婆
作者:吴四真 (字数:1200字作文)
油画般风景里的外婆,早年的生活却是那么惨苦。任气行侠的外公,1941年丧命于入侵长乐的日军的屠刀下,年仅30岁的外婆,从此独自养育三个年幼的女儿,为了延续夫家香火,又收养了一个男孩。我已无从知晓外婆是如何带着四个孩子在那充满战乱和颠簸的岁月里捱过来的,只知道饥饿是外婆和孩子们每一天的煎熬。妈妈后来这样告诉我,已经嫁到邻村的她,那时从娘家邻居那里得到的口信永远是:“雪仙,你娘又心口痛了。”当妈妈赶到外婆家时,看到的都是这样让她泪流满面的情景:外婆因为饥饿而胃痛,倒在床上缩成一团。
1960年代以后,恐怖的饥荒渐渐远去,外婆已嫁出了三个女儿,舅舅也娶了亲。日子慢慢温饱起来,孙儿外孙们也适时地葫芦娃一般一个接一个出生。
由于惨痛的饥饿往昔,外婆对孙儿们的疼爱,往往就是单纯地喂孩子们各种吃食。
那些年的每个暑假里,我都到外婆家住一段时间。白天,外婆摇着小脚,带我到海边采回舅舅种下的海蛏,晚饭时,外婆端一大盆清水煮海蛏到桌上。蛏子和汤都味极鲜美,性极清凉,受了暑热头上长出疖子的我,连吃了几日外婆的海蛏汤后,疖子消失了。天刚蒙蒙亮,舅舅舅妈就起床摆摊磨豆浆炸油条,卖给那些赶早海的船老大们。外婆也起床了。早起的外婆只为舀一大瓷碗浓浓的豆浆,撒入白糖,再在碗沿架一根脆香的油条,摇着小脚端到我跟前,轻轻摇醒沉睡的我,然后看我一边迷瞪着两眼,一边大口吃着豆浆油条,吃完又呢喃着重新睡去。
几年后,妈妈带着我们兄弟随服役的父亲去远方的军营生活,暑假里,已是青年的我依然常常回到外婆家。已经换开杂货店的舅舅收购了好多的各种过时期刊,堆放在楼上,我总是一头扎进木板楼里。这时外婆在楼下唤我了:“依真啊,下来。”我到了楼下,一碗滚圆滚圆、鱼香四溢的漳港鱼丸已摆在桌上,外婆说,“孩子,吃吧。”
那个寒冷的早春,年近而立的我回到故乡工作。80岁高龄的外婆记得我已29岁了,要过“九”,在拗九节这天,亲手按家乡习俗煮了一大碗太平面。我一边吃,一边听她说着,吃了这碗太平面,我就会平安熬过这个“九”了,她和妈妈也就放心了。我嗯嗯的附和着,泪水从心头啪嗒啪嗒落下来,和着碗里的面咽下——外婆不知道,她的女儿、我的妈妈,已先她而去,永远不用再为 * 心了。
2009年萧索的冬季,外婆静静地去了。百岁外婆的仙逝说来应是喜丧,可是看着棺盖合上,外婆将在我的生命里永逝,从不表露伤痛和软弱的我掩面痛哭,久久不能自已。海风吹过来,吹去我哀痛的泪水,阳光和沙滩依旧那么灿烂,蓝色的大海无涯无际。外婆,我是家乡海边的一粒细沙、一只鸥鸟,永远飘飞在您温暖仁爱的灵魂之畔。
来源:福州日报 2014-05-27 12:21:48